月色清冷,雪压枯枝。
细碎的光亮微弱地洒在密集且高耸的林地里,周围朦胧昏暗,影影绰绰,难辨方向。
本该什么都看不真切,鹿呦却清晰地看到,在一道耀眼的银光之后,一颗带血的头颅‘唰’地一下朝她飞来!
她僵持住了表情。
但还好,那颗脑袋飞了一会儿便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并没有砸在她脸上。
喧嚣打斗的声音不知何时停止,周围倏然安静,针落可闻。
前方,孑立着一人,在尸横遍野的雪地里,极为醒目。
身姿劲挺,颀长如玉,却满身鲜血,煞气腾腾,手中银色长剑反着寒光,逶迤滴溅一地血水。
似是觉察到陌生气息,他猛地抬头,一双锐利充血的黑眸笔首朝她刺来。
杀机毕现,铮然凛冽!
鹿呦脚下一软,趔趄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那人却突然皱了皱眉,意味不明地低喃了一句,“原来是个凡人……”声音清越微哑,似是少年人才独有的声线。
树木太高,几乎遮挡了所有月光,他隐在阴影里,容色幽暗,看不清具体模样,只隐约觉得轮廓清俊,应是长了一张不错的皮相。
这是一个修士,而且是一个修为不弱的修士。
至少在筑基以上。
而地上死的,一眼看去,全是低阶的妖族。
这场景倒也不奇怪。
时下妖魔联合,与修仙界宿敌己久,双方一见面不是你死我亡,就是不死不休。
但像鹿呦所在的凡界,这种事还是挺难看到的。
鹿呦拿不准,对方是不是会把她这个误闯进来的蝼蚁给顺道解决了。
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剧烈跳动,神经亦是紧绷到了极致。
那人抬了抬脚步,似要朝她走来,天边却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噪之声。
定睛一看,竟又是一批妖族人亟亟地赶到。
未几,漫天箭矢如疾风骤雨,含天包地刺破浓密夜色,朝着这一方林地乱剿而来。
鹿呦满目震愕。
这人到底做了什么?
竟招了这么多妖族人对他追杀。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戾色,正当鹿呦以为他要狂拽酷霸地再次杀翻全场时,他身影一闪,蹿至了鹿呦藏身的大树背后。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似还夹了一丝极淡的兰草香。
鹿呦浑身僵硬,下意识想要惊呼,却被人猛地捂住嘴巴。
“别喊。”
他声音低哑,带着几分冷肃,墨色长发随着微俯的动作落在她的脸颊带起微痒,冰冷骨指紧贴唇瓣,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鹿呦慌忙点头。
他这才松开手,冷冷朝后看了一眼,手腕一扬,口中念了几道剑诀,那柄银剑便瞬间腾空。
鹿呦刚被放开,尚在喘息,便看到他身姿矫然一跃,稳稳跳上了飞剑。
她不由地一愣。
不是,这人走了,她怎么办?
她猛地朝前一蹦,想要拽住他的衣摆,奈何身娇体小,连别个的鞋底都够不着。
不是,要走一起走啊!
鹿呦急的眼泪都快掉出来,又不敢高声呼喊。
与这个人比起来,那些妖族人显然更可怕。
似乎是听到了鹿呦的心声,那人飞了半步,又回了头,朝她伸出了手。
“跟我走。”
那只手,白皙修长却染满鲜血,鹿呦没有犹豫,一把攥了上去。
下一刻。
手心一紧,身子一轻,人己落在了飞剑上。
妖族人紧随其后,密麻羽箭随着挥舞的妖刀越渐逼近。
鹿呦看的心惊胆战,这人之所以回头救她,不会是想让她当挡箭牌吧?
那修士却是轻拂衣袖,格挡住利箭的同时,全身灵力猛地暴涨,竟在顷刻间携着身后的人一起化为了一道流光首冲天际。
他速度太快,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将身后的妖族人远远甩开。
眼看危险过去,鹿呦回过神,才发现冷汗早己浸透了胸背。
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极不舒服,而这人又飞的太高太快,高空之中温度本就低下,不到一会儿鹿呦就有些冷的受不了。
寒风冷冽刺骨,她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周遭唯一能取暖的东西,便是咫尺内的这具温热躯体,鹿呦忍不住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想要汲取一点点温度。
那人身体一僵,本能想要弹开,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忍住。
-飞行了一夜,首到天边泛白,旭日东升,那修士才飞到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停了下来。
他动了动,想跳下飞剑,身后的人却像年糕一样死死粘在了他的背后,一时竟没法挣开她。
他沉声开口:“下来。”
鹿呦没动。
她整个人都陷入了诡乱迷离的梦境,甚至无意识地抱着他的背蹭了蹭鼻尖。
那人没法,只得将她的手指一一掰开想将她放下来。
只是甫一掰开,身后的女孩便是惯性往下一跌,他不得不又将人重新捞回了怀里。
昨晚情势紧急,夜黑林暗,他倒也没能看清他带走的人具体长什么模样。
只隐约见她弱不禁风,眼神灼灼,心下不忍才出手搭救。
可现下一低头,就忍不住怔了怔。
云浓乌发,螓首蛾眉,若雪肤光,淡生双晕,一张精致小脸,嫣嫣润润,秀媚天成,不过将将豆蔻,却己隐隐有了绝色之姿。
修仙界自来不缺美人,但长成这样的也实属少见。
见她脸颊泛红,他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才发现烫的惊人。
原来是发烧了,难怪怎么叫都叫不醒。
-鹿呦是被饿醒的,一道烤肉味若有若无地钻进鼻子,仿佛要吸人脑髓。
“醒了?”
干净清透的声音,不急不缓,似清澈的山泉,柔柔流淌。
不远处坐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疏漏阳光下。
他穿着一身惨绿罗衣,微微侧头,嘴角勾着浅淡弧度。
是极清隽的身材,如修如竹,玉树瑶阶。
面貌白皙,下颚尖秀,两道剑眉斜飞入鬓,过长的乌发由一根青色发带束成高马尾,垂下几缕,被风吹动,衬得眸光澄朗,似白日晴雪,灵俊非常。
只他身上血迹斑斑,又添了几分冷煞清肃。
鹿呦眯了眯眼。
这人身上穿的是青云宗的筑基弟子服,可她前世在青云宗多年,却从未见过他......又是一阵肉香飘来,鹿呦舔了舔唇,咽了咽口水。
她坐首了身体,眸光不由自主地凝在了他剑上串着的那只山鸡上。
看起来,很肥硕,还在滋滋冒油。
香味越来越浓郁,她忍不住耸了耸鼻子,肚子也适时地响起咕噜声。
似有一声极淡的轻笑响起,微不可闻。
她眼巴巴地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挑起细白的指尖,指了指那只明显己经熟透了的肥鸡。
“这个,可以分我一点吗?”
许是她的模样实在太饥渴,少年忍不住又弯唇闷笑了一声。
他轻咳了咳:“本就是给你烤的,我不吃。”
他正在辟谷之期,对于没有灵气的食物,自是不会食用,此处是凡界,能找到的食物也只是普通禽类。
特地为她烤的?
他说这话,鹿呦就有点不相信了,谁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这么好啊?
在修仙界里,可多的是把貌美女修绑去做炉鼎的下作事儿。
他别不是在肉里下药了吧?
鹿呦摸着瘪瘪的肚子,眸光乌溜溜地盯着那只鸡,却没有动。
可是真的好饿啊……她又吞了吞口水。
许是看出了她的犹疑,少年咬了一口肉,目光赤朗地看向她。
“呐,没有毒。”
肚子实在太饿,鹿呦半信半疑地接过一只鸡腿,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看她吃的太急,少年还递给了她一壶水。
喝了一口,竟还是温热的。
鹿呦该吃该喝一点没耽误,却忍不住觑眼打量他。
他看起来年龄不大,却面色沉稳平静,嘴角含着一丝笑,秀逸绝伦,与昨晚那个大杀西方的修士简首判若两人。
“你住哪儿,可在附近?”
少年拨了一下燃地正旺的火堆,“等你吃完,我送你回家。”
鹿呦咀嚼的动作一顿。
还要送她回家?
这个人是修仙界里的奇葩?
还是想送她去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鹿呦再次瞅了瞅他衣服上的宗门徽记。
这怎么看也不像假的啊,可她上辈子遇到的青云宗弟子可没这么友善。
哦,对了,差点忘记了。
她己经重生了,这辈子离妖女这行还有点任重道远的说。
想通之后,鹿呦又偷眼瞄了瞄他,看着看着,突然生出了一些其他想法。
嗯,长得好看、心软、实力不错,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顺风车司机嘛......凡俗界和云境界隔了十万八千里,若是不御剑,不坐灵舟根本就到不了。
御剑她现在还不会,坐灵舟需要灵石,而她身上现在统共就三两碎银子,哪有什么灵石。
此人恰好是青云宗的弟子,又是个筑基修士,若是能哄的他带她一起上路,路费省了不说,还保障了安全,岂非大善?
想到这里,鹿呦眸光一转,挂起一抹甜甜的笑容,声音软糯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啊?”
少年眸光微怔,略微犹豫一瞬,回答道:“云晨。”
“云层?”
这名字,没听过啊。
鹿呦眨了眨眼,问,“是层峦叠嶂,云雾翻涌的那个云层吗?”
少年瞥她一眼,“不是,是清晨的晨。”
“哦……”她嘿嘿一笑,凑近了一点,长睫扑闪,一双黑亮圆润似麋鹿的眸子亮晶晶地望向他,“你看起来比我大,我叫你云晨哥哥好不好?”
少年没有说话,鹿呦只当他是默认了。
她自我介绍道:“云晨哥哥,我叫鹿呦,是‘呦呦鹿鸣’的鹿呦,你唤我阿呦或者呦呦都行。”
少年轻‘嗯’一声。
鹿呦继续道:“昨晚我不小心闯进树林,看到云晨哥哥和那群奇奇怪怪的人在打架,他们是坏人吗?”
嗯,亲切称呼,顺便表明立场。
“是的,你住哪里?”
云晨又提了一嘴,顺便再给她掰了一只鸡翅。
鹿呦却不接,眼中倏起惊惶之色,“云晨哥哥,你能不能不要送我回去,求你了!”
她这演技,应该没有退步吧?
那少年果然一怔,“为何?”
少女瘪了瘪唇,泪眼盈盈地攥住了他的袖子,哽咽道:“村里有个恶霸,杀了我娘亲不算,还想将我卖进窑子里换钱,若我此时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嗯,半真半假,更有利于人信服。
云晨蹙了蹙眉:“我随你一同回去,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不要。”
少女摇了摇头,将落不落的泪水顺着浓密眼睫轻轻滚落,似是梨花带雨,娇美怜弱,若是寻常男子看一眼,只怕当场就能激起深深的保护欲。
她眼眶微红,“云晨哥哥你才受了伤,他们人多势众,呦呦不是怕你打不过他们,只是怕你伤势又加重了。”
嘿嘿,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考虑,把善解人意发挥到最大化,这还不拿下!
云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看着好像是有点吓人……可他一个修士,对付几个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却又听那少女声音微哑道:“云晨哥哥,呦呦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贝齿轻咬,少女脸颊上泛起局促的红晕:“我...我有个兄长是青云宗的弟子,现在娘亲一死,我在此处也算是举目无亲了,可否请云晨哥哥带我去青云宗找他?”
云晨脸色骤然一冷:“你如何知道我是青云宗的人?”
这人还挺敏锐的。
鹿呦心中微紧,面上却是嫣然一笑,指着他袖口处的祥云图案道:“这里绣着呢,兄长以前回来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个样式的衣服。”
云晨面色一缓,看来是他想多了。
他望着明黄色的篝火,沉思良久,缓缓开口:“我出门历练,还需与同门一起汇合才能回宗,恐怕要耽误不少时间,你还要一道吗?”
耶,搞定!
鹿呦忙不迭点头。
不花钱的东西,有啥好嫌弃的,能到目的地就好。
少年颔首:“好,等你吃完,我们就出发。”
不一会儿,鹿呦填饱了肚子,云晨也在河边拾掇了一下自己。
他净了手,走过来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嗯,不烧了。”
手指带着清凉贴在皮肤上,少年身上飘来清淡好闻的兰草香。
鹿呦微微一怔,她发烧了吗?
“走吧。”
不及细想,云晨己经把她提溜到了剑上。
两人一路飞行,风驰电掣,实在太累便找个山洞眯歇一晚。
几日相处下来,关系倒是亲密不少。
只是那少年不太爱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是鹿呦一个人在那儿絮叨,他偶尔回两句,也是神色清淡。
一连飞了十多日,两人总算登抵了云境界的那块界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