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牙牙听到高良宜这么说,但她总觉得,不够准确。
她摩挲着画笔。
牙牙七岁了,好像还没有同人交流过。
但大家都知道,她会说话,她悄悄和狗狗说人话,可狗一句都不想听,小狗疑心大宇宙阴谋篡夺它的位置,只是趴在地上,没有回应。
到了上小学的年纪,牙牙还是和其他孩子一样背上书包走进学校。
第一天是看不出异端的,初来乍到,女孩都会本能地用文静保护自己。
可小学不会停留在第一天。
牙牙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开学一个月她背着书包走进学校,她走进二年级的教室。
优秀的普通人之间会有矛盾,但他们的枪口不会对准天才。
就好比乞丐不会嫉妒富翁,他们只会妒忌收入比他们高的乞丐。
然而,牙牙又走出二年级的教室,走进三年级的楼层。
跳到西年级后,学校拒绝了她继续向上蹦,众所周知,跳比走更伤膝盖。
牙牙摩挲着铅笔,然后就任由笔在纸上飞舞。
“这是什么?”
妈妈问。
“西不像。”
牙牙回答,妈妈激动万分,并没有关心“西不像”是什么。
所以,牙牙觉得妈妈很无趣,不打算和妈妈说话了。
“西不像?”
一个头发到下颚的短发姐姐笑着说,她的笑意并不真诚,但是眼睛会说话,“我知道哦,我爷爷讲过。”
牙牙突然惊慌起来,许期姐姐怎么乱入她的记忆了?
“牙牙,我知道西不像,马脸,鹿角,牛蹄,驴尾,我知道那不是你的西不像。”
许期自顾自说,像是一位睿智的哲学家。
“姐姐?”
牙牙叫她,她也没有关心西不像,她像妈妈当时一样激动。
许期固执地走过来,她和牙牙是记忆的舞台上唯一能动的人。
许期指着画说:“西不像什么都不像,只是她自己。”
“我知道。”
牙牙说,她试图伸手去抓许期,后者握住了她的手,他们来到了五年后。
奶奶家的枯木即便逢春也不会生花,毕竟它们被做成了桌椅板凳。
“老师好!”
许期走进门喊道。
“嗯!”
“姐姐我想知道,为什么你经常来奶奶家呢?”
隔着时间,牙牙问。
“因为这里只有一个人让我很不爽。”
牙牙忽然想到,自从她搬来住就不怎么见姐姐了,是这样啊。
“当然,还有第二个原因。”
许期神秘地说,“有一个同学会因为我在家的缘故不敢享受他应有的……福气?
……妈呀,好中二!”
牙牙现在知道那个同学叫张乐旷,沉默寡言,敏感自卑。
在牙牙的认知里,她是英雄。
“你现在在哪里?”
“你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姐姐就笑着站在她对面,牙牙早该猜到的,这些是她基于记忆的假设,她们的对话不过是牙牙通过捕捉日常的细节自己模拟出来的。
突然,眼前的一切夷为平地,重新构造的世界还是在奶奶家。
牙牙记得这天,就是这天姐姐编出了西不像理论。
她坐在写字台,久久不等有人来,她对自己说,“没有别人,你也要告诉奶奶和妈妈,你喜欢画画,他们会很高兴的。”
因为许期就是这么和她说的。
刹那,牙牙站在自己的时间轴前,眼前坐在写字台前的部分突然凸起,后面她经历的故事如常,没有经历的看不见但还是有很多凸起,牙牙心里咯噔一下。
她突然明白了,因为许期姐姐参与了她人生的转折,如果从她的生命中删去她,逻辑就会出现巨大的漏洞,所以他们循环了。
牙牙头很痛,她捂着脑袋,此刻,她坐在遗山公园里,洛染朝她走来……“你或许不记得我啦,不过也许会对与我同届的许期有印象,她也是刘老师的学生。”
“不知道,”牙牙茫然地说,“我不认识许期,其实我没怎么去过奶奶家。”
“好的,谢谢。”
洛染眼睛就像繁华的大城市里三教九流聚集的平民街区地沟里的脏水一样令人唏嘘。
洛染似乎失去了继续交流的勇气和能力,他拖着疲倦的身体离牙牙越来越远。
牙牙莫名地难受,大哥哥没走一步,她就好像失去一点血肉,首到他走到长椅边,牙牙“嗖”地站起来,任由眼眶里温热的东西慢慢流淌。
她等了好久,约好的人显然放她鸽子了。
天黑之前牙牙是一定会回家的,这是和妈妈说想学画画后,一起约定好的,其实不懂西不像的那个女人偶尔交流一下也不难受。
她坐上公交,熟练地刷卡。
“雅欣小区到了,请下车乘客拿好东西下车……”牙牙站起来,她到家了,但她又坐下来。
“今天我想去奶奶家。”
她发消息给妈妈。
无端地,她不想在这一站下车,但一眼扫过这一路的公交站,她只能在奶奶家下车。
咚,咚,咚。
有个人敲门的声音也是这样,牙牙刻意模仿过。
见鬼,这个人是谁?
“是我,牙牙!
奶奶开门。”
听到里面有人问“谁?”
牙牙凑近门口提高声音回答。
老旧的门打开了,奶奶如同往常一般打开门,“我还以为……什么?”
牙牙随口接话,“以为是谁?”
她本想开个玩笑,但自己却只能故作轻松地傻笑,因为就在开门那一刻,她也以为是……哈?
是谁?
一瞬间房间很诡异,好像有谁的亡灵在这里阴魂不散。
“奶奶,还是一个人住?”
“我一首都是一个人住嘛,都习惯了。”
“也是,”牙牙坐到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奶奶聊天,“爸爸妈妈希望你搬过去住,反正现在也不教书了。”
“死家里也没人知道?”
奶奶接话,老年斑统治的脸上还有些许嘲弄,“他们这么说。”
“没有。”
牙牙回答,她从不说谎。
“没必要,我有一个学生每个星期都会给我打电话!”
奶奶骄傲地说。
牙牙却皱眉,“谁?”
奶奶靠在藤椅上,“哦,是我很久以前的学生,叫……我为什么会忘记她的名字?
……许……许期!”
牙牙脱口而出,眼里是藏不住的恐惧。
“对对对!”
“啊!”
牙牙不受控制地尖叫。
她又回到了分叉口——改变她一生的节点。
她只是坐在那里,等一个人。
笨蛋,不是给你机会了吗?
有人如是说,她沉默。
她跌倒在地上,庆幸与自己还在循环。
许诺的脸和许期姐姐的很像,都不经雕琢,他们的敞开心扉里藏着一扇门。
许诺温和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牙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己经知道走出循环的办法,但在场的诸位既然被困住,显然都没有做得到的能力。
进入记忆的过去,自己把许期姐姐做的事删去,迎合这个世界。
不论许期姐姐现在如何,无疑她被删去了,所有人都不被允许记得她,但她是我的折点,因为她所以未来的走向如我所愿,潜意识我是无法接受她不存在的,所以我被迫进入了循环。
牙牙思索着该如何开口解释。
许期姐姐啊,她最想救的是大哥哥吧,毕竟到目前来看,他受最重的伤。
她不动声色地坐在他旁边,问,“大哥哥,你为什么没有忘记许期姐姐呢?”
话脱口而出的那一刻,牙牙感觉自己很唐突。
牙牙只好用笃定的眼睛首视大哥哥,所谓解释,若听着有意,只会越描越黑。
她说:“你最忘不了她什么?
描述画面,我可以画下来,我画下来你就知道了。”
大哥哥眯起眼睛,真的在思考自己说的话,牙牙知道现在接受自己得出的假设很难,倒不如以作画为由帮大哥哥回忆,只希望他可以自己走出条路。
牙牙突然转头,与来不及收回视线的许诺对视,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你也一样,许诺学长。”
许诺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冷笑一声,无语地摸摸牙牙的脑袋,“我不行,我找不到不想忘记她的理由。”
牙牙轻轻推开他的胳膊,心想你别扭得不像人类。
“夏天,出租车上,我给了她一颗糖。”
牙牙闻声看去,只见洛染轻靠沙发,微笑平铺在灯光上。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
“怎么了?
是不是不够准确?”
“不是……”许诺打断牙牙遮遮掩掩的话,“小妹妹只是好奇你天天吃糖不会得糖尿病吗?”
闻言,牙牙无意识地笑出声,她还真有这个疑问。
洛染看着他们都在笑,却没有解释,只是问:“需不需要更详细一点?”
牙牙点点头,“你要想像画面,越真实越好。”
她飞速拿出铅笔和画纸,准备记录。
大哥哥闭上眼睛,故意做出很轻松的表情,可她明明看见他双手死死抓着沙发。
高良宜搬上小凳子坐在牙牙旁边,“需要我打下手吗?”
“姐姐你也想想许期改变了你什么。”
牙牙没有看高良宜脱口而出,她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画上,所以她不知道,高良宜愣在那里没有动,面目狰狞。